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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纯爱
后来就有了很多小狐狸……
——冬不拉叽《天界狐狸饲养指南》
01
咸元二十一年,天妖皇降世。
相传,天妖皇行事诡谲,近年来作恶无数,大家想防,却无一人知晓其音容相貌。消息传了出来,人人自危却又束手无策。
修真界众仙家法门顿感压力倍增,坐立难安,相约着前去讨伐。
天妖皇的老巢在一座叫做“野雉山”的小矮山上,看上去只能说平平无奇,枯*、嫩绿的草叶交错,散落着点点露水,唯一的活物就是些四处游荡的野鸡野兔。
乌泱泱的一大片修真者几乎将半个野雉山都围了起来。为首一个少年,看着约莫二十出头,星眉剑目,身躯凛凛,手里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直指野雉山顶的楼阁。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捋了捋胡须,与他并肩而立,“祝钧,你可有把握?”
名唤祝钧的少年略一侧首,看向那个老人,“放心。”
祝钧是近年来修真界的后起之秀,也是个气运极盛的人,刚入门时倒也没什么不同,但近两年却忽然修为突飞猛进,一举成为了新一代的领头人,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野雉山的结界他们使了千万种方法也一直没有突破,这个少年却说他可以打开。
祝钧自然是有信心的,他这两年之所以能一日千里,平步青云,完全是归功于他的师父。
那是个美貌的男子,名唤冷心,唇红齿白,色若春晓,一头瀑布般的银发,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若不听声音,他定会以为这是个女子。
但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斯文的男人,却有着移山填海的通天之能。
祝钧正是和他学习,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冷心教他时毫不吝啬,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他在得知天妖皇祸世而众仙门开结界未果后,便向冷心求教了开结界的法子。
冷心自然是教他了,只是这法子实在奇怪,竟然是站在山脚下,道一声:“我来了。”
师父的方法定是没有错的。
千万修真者目光灼灼,盯着祝钧挺直的背脊,他举着剑向前一步,剑尖轻抵那层透明的结界,荡漾出一片淡淡的波纹来。
“我来了。”他道。
半晌,整个野雉山发出了一声轻叹,天妖皇的声音空灵而缥缈,说不清其中夹杂着的到底是期待还是遗憾,“你来了……”
透明的结界闪着黯淡的白光,裂开了一人宽的缝隙,祝钧向前一步,进了结界里。
落他半身的老叟也打算跟进,结界却顿时金光大盛,将他堵在了外面。
“我来了。”他学着祝钧道。
无人理睬他,野雉山寂静如斯,只有祝钧的脚底与枯草摩擦发出的吱哑声。
起风了,似也把山间悠扬而凄婉的琴音了带来,素白的杨花翩翩起舞,争先恐后地给祝钧引路,山顶的楼阁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幻术,化作了一方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一个男人带着黑金色的面具,着一身玄衣,一头乌黑的墨发随意地披在身后,专注地弹琴,十指翻飞着琴弦上拨弄,精到卓绝得令人叹服。
祝钧到底也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世人皆说天妖皇作恶多端,定是大奸大恶之徒,可他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一潭幽泉般的谪仙与那传言中的恶人相联系,那他是谁?
许是一曲弹罢,玄衣男人终于收了手,抬头望向他,声音清冽而淡漠,“何事?”
祝钧被他的眼神所慑到,那看向他的眼神过于深透,仿佛他背后还有人一般,他顿了一下,“我……后生来寻人。”
男人起身,负手而立,“寻何人。”
祝钧笃定眼前的人不是他要找的人,便答:“天妖皇。”
“所为何事?”
祝钧提起自己的剑,眼神凌冽,“杀他。”
“好。”男人颔首,电光火石间朝他疾射了一条白色的丝线,祝钧灵敏地撤后半步,堪堪的让那条线在自己脸上划了道口子。
他摸了摸刺痛的脸颊,怛然失色,“前辈为何要出手?”
“你既都要杀我,我为何不能对你出手?”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天妖皇。
不知何时,山脚下的修真者们等不及了,御剑到了他们头顶。
繁乱驳杂的声音交替着。
“这就是那恶极了的天妖皇啊!”
“祝钧,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啊!”
“祝钧,为我师弟报仇!”
祝钧还是不信,“你就是那天妖皇?”
天妖皇清朗地笑了一声,“怎么,你的同伴们都认出我来了,你还认不出?”
天妖皇,该死。
祝钧听了太多他的传言,大到灭人满门,小到偷鸡摸狗,他亲眼见到那些痛失亲人的孩子、女人,在地上哭成一团的狼狈样子。天妖皇的恶,人人得而诛之。
他合上眼,悲悯道,“你既犯了这么多错,便拿命来吧。”
说不清是谁先出了手,两人缠斗在了一起,祝钧使剑,天妖皇便用他那白丝,二者碰触在一起,发出一声声铮鸣,看得人眼花缭乱。
祝钧起初还觉得自己有希望灭了这天妖皇,可越打越是节节败退,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丝毫也使不上来,这天妖皇就好像有预知能力一般,总是能猜到他下一步的行径,从而提前攻破。
天妖皇也不急,像是猫儿戏鼠般地作弄他。黑压压的一片修真者们在天上干看着,不乏有人刻薄地说着些风凉话。
二人打了许久,许是玩够了,玩累了,天妖皇收了那些白丝,以手成爪,将祝钧当胸穿过。
祝钧倒在血泊中,天妖皇长身玉立,一身玄色衣裳化为白色,就连那头乌黑的发也成了银白,他揭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样貌来。
“师……”他认出人来,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死不瞑目。
天色似乎更暗了些,乌云聚集到了野雉山的山空,暗色的雷在云端翻滚跳跃,光芒摄人心魄。
天上飞着不少的修真者,还没等他们躲闪,一道巨大的光柱便带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劈了下来,声势浩大得令人瞠目结舌,
天妖皇、祝钧、连带着天上的人,皆被那雷当头穿过,山间的土扬起一里高,惹得附近的村民们纷纷来看,可烟尘散尽之后,山头却只剩下了一个深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野雉山的另一侧连着一个带瀑布的高山,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狐狼狈地蜷在那里,不住地舔舐着皮开肉绽的皮毛。
等皮毛上的污血终于干净,它才立起了身子,朝瀑布下的洞穴踉跄地走去。
天上的乌云已经散了,仿佛之前那虬结在一起的乌云从未来过,灿烂的阳光照得狐狸睁不开眼。
“你又欠我了。”
狐狸口吐人言,望了会天后,化作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看他样貌,竟是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天妖皇,亦是祝钧的师父,冷心。
瀑布后的山洞轻简得只有一张床榻,瀑布的水终日不停,便成了山洞天然的门帘,遮得外面的光忽明忽暗。
冷心是不喜欢这光的,光是天界的产物,而想到天界,便叫他想到了天界的皇子,绍弘。
可能是一百年前,也可能是一千年前,甚至更长。
那时候,冷心还是个没有名字的野狐狸,而绍弘,还是天帝众多皇子中平凡的一个。
绍弘的母妃夜澜是海族送来和亲的公主,于天界人而言,是外族人,是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也因此,夜澜并不受宠。
悲剧的是,她却深爱着天帝。
她知道天帝不爱她,也知道天帝的爱是一份奢望,但她还有绍弘,只要绍弘足够优秀,她便可以母凭子贵,离天帝更近一些。
绍弘便是在这样一份高压下成长起来。
天族的皇子,永远都是皇子,因为天族的人,不老,不死,天帝亦不会退位,他们这些人的存在,不过是给天帝分忧。
绍弘每日学习、修炼、处理*务,还要听母妃没完没了的唠叨,日日听,月月听,年年听,早就听得耳朵生疮,倒背如流了,这次下凡处理完事务,忽然冒出了想在人界闲逛几天的想法。
反正,天界一天,人界一年,他就算在这儿呆个半年,对天界而言,也只是睡一觉的时间。
绍弘想着,便在人间随意地游历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玩,之前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未驻足观赏。
人间的山是不若天界高的,树也不齐整,就连草也和天界那一望无际的翠绿不同,有的已经干了,有的却刚刚抽芽。
这山上大抵是没人的,他走了一会儿,也只看到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禽类和几只野兔。
天界是不允许化原型的,所以不管大家本体都是些什么蛇虫鼠蚁,上了天界,都是统一的人样,绍弘瞧着这些动物新鲜,索性也化成了缩小版的原型,像一条巨蟒一般朝深处走去。
山间有只白色的野狐狸,看着也就一两岁大,伏在灌木丛中,盯着不远处的一直彩羽野鸡,蠢蠢欲动。
野鸡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猎食者盯上,摇头晃脑的一边啄着地里的小虫一边散步。
02
狐狸后腿凝结了全身的力量,奋力一蹬,扑到了野鸡的身上,一口扯断了它半边翅膀,鲜美的血液唰啦地流了出来,野鸡吃痛,拿自己完好的翅膀不断扑打着狐狸,漫天鸡毛下,野鸡的两只小细腿也不断蹬着,希望能蹬飞这不速之客。
狐狸心里窃喜,心道他堂堂一只狐狸,怎么可能让到嘴的野鸡飞了?
绍弘还是第一次见到野兽捕食,虽然只是狐狸捉鸡,也足以让他这个吃食从来都是有人伺候的天族皇子大开眼界,一不留神,他便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兴趣盎然地望着那只白狐狸。
狐狸的耳朵动了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直勾勾的目光,它机警地转过头,“我的妈呀这么大的蛇!”
绍弘只觉得白狐狸看他的眼神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恶*猛兽,“啾”地叫了一声,竟然就这么吓晕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他也不常用原型,只知道来人间的动物相较天界的要小些,但具体多小却毫无概念。何况,人间也没有龙。绍弘无从参考,便把身子缩成了十米长,一尺粗,还自以为很合适。
谁成想,才一个照面,就吓晕了一只野狐狸。
绍弘也不好意思继续维持原型了,化作人身将那野狐狸拢在了怀里。
“小狐狸。”他将一束白光注到那野狐狸体内,轻声哄道,“别怕。”
狐狸悠悠转醒,视线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片墨色的发,自己竟然被万恶的人给捉住了!它“啾”了一声,又晕了。
我的狐狸娘亲哟,我要变成姑娘脖子上的毛领子了哟。
绍弘有些诧异,这狐狸怕自己的本体就算了,怎么连人身也怕?又掂量了一下怀中的重量,皱起了眉。
这小狐狸也太轻了。
才逃出去半里远的野鸡被一道金光捉了回来,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鸡毛又一次散落一地。
“物竞天择,你本来就应该被狐狸果腹。”他一本正经地冲那野鸡道。
野鸡根本听不懂,回他一连串的“咕咕咕”。
绍弘将野狐狸放在一边,又把野鸡倒拎在手里。
君子远庖厨,让他烹饪这鸡,他是肯定不会的,可让他给狐狸吃活鸡,他又觉得粗蛮血腥,过于不雅。
狐狸一早就听见鸡叫了,待自己被放到地上,紧闭的双眼便睁开一条缝隙,偷偷瞄了一眼那人……手里的鸡。
绍弘自然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但毕竟是他害的狐狸没了饭吃,怎么样他也都是该补偿的。
鸡……
烤熟总是没错的吧。
思及此,绍弘一手结印,心随意动,指尖点起了一抹三味真火。
狐狸目光灼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到嘴的珍馐美味,化成了一缕扶摇而上的青烟儿。
绍弘也愣在了那里,回头便看到了目光灼灼的狐狸——到嘴的鸡化成了烟,气得它连装死也忘了。
“这是个意外。”绍弘朝它保证道,接着手上一动,几缕金光四散开来,捉了一排的野鸡回来。
他一手拎起其中一只最肥最大的,另一手谨慎地点起了二味真火。
“噗嗤~”又是一缕青烟。
狐狸站了起来,蠢蠢欲动地想要从地上的一排鸡中挑一只果腹。
绍弘将它定在了原处,温声安慰,“莫急,我练好了手便做给你吃。”
狐狸浑身上下只剩一对儿眼珠能动,焦急的情绪快要从那双水灵的眼里溢了出来。
你别糟蹋我的鸡了,活的才新鲜,你这蠢人。
接着,狐狸遭受了这辈子最大的折磨——看了一场大变活鸡的奇幻表演。
三味真火变成了二味真火,又变成了一味真火,再变*炎……
狐狸分不出这些火焰有什么区别,盯着绍弘用龙炎烤过的糊鸡口水直流。
绍弘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黑色不明物,拍了拍手,将它扔到了脚边。他自然是不知道鸡是要除毛、去内脏的,此时整只鸡因为高温缩成一团,羽毛也焦糊着,空气里满是怪异的味道,冲得他直皱眉头。
他松开了狐狸身上的禁制。
狐狸一感觉自己能动,便大张着嘴,飞一般地冲向了地上那团焦黑的肉。
“腾——”绍弘被它的动作吓得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狐狸咬到那只鸡前,将那焦黑的玩意一角踢到了另一个山头。
狐狸气急,也忘记了害怕,冲着绍弘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来,喉咙里冒出低低的咕噜声,呲着牙就要咬他。
“你别急。”绍弘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仙果来,面色也带了些歉意,“抱歉,我不太会做吃食,你先吃这个好吗?”
他拿的果子是天后每年酿酒特供的果子,味道甘甜清冽,还蕴含着不少的仙力,狐狸是杂食动物,打从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香甜后便馋得眼睛都转不动了。
“给你。”他把果子放在狐狸面前。
狐狸迫不及待的囫囵吞了,果子入喉便化作一阵暖流,顺着他的嗓子滑了下去,其间带着的仙力便顺着它的四肢百骸浸润了它的全身,不仅浑身暖洋洋的,就连枯燥的毛发也滑亮了不少。
狐狸有些惊喜,也不再怕眼前的人,白色的皮毛蹭着他的外袍,撒娇般地希望他能再给一颗果子。
绍弘看懂了他的意思,但以他的修为,早就不需要吃食了,摸遍全身,也就这一颗果子,他心里惦记着自己欠了这狐狸,便不顾华袍扫地地蹲下身,“我身上没有了,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在狐狸的认知里,整个世界也就只有野雉山这么大,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刚才那只焦了的野鸡落到的山头,便不由分说地点了点头。
绍弘有些犹豫,“那里离这儿很远。”
狐狸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头,心道两天准能回来,便又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绍弘。
“既然你同意,那便走吧。”
他话音落下,便召了一朵白云来,抱着狐狸回了天宫。
天宫传起了闲话,说绍弘皇子从人间捡了只狐狸回来,是真的狐狸,既不是狐狸精,也不是狐仙,就是那种连灵智也没开的野狐狸,一点也配不上皇子的名头。
狐狸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白日里绍弘去忙,狐狸便自己在宫里玩,有时候看累了宫里的雕栏玉砌,便翻到外面去玩。至于野雉山,倒是回不回也无所谓了,绍弘的宫里有着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没有吓人的巨蛇,呆着还挺舒服。
狐狸日日吃仙食玉露,虽然没有刻意修炼,却也通了人性,能道人言。每每绍弘处理完*务回来,它便把自己今日的见闻悉数讲给他听,从守门的天兵打盹儿到太白炼丹烧了胡子,似乎整个天界都没有它不知道的事儿。
绍弘也不腻,更不会提醒狐狸今天说的故事和昨天重了样儿,天宫是怎样的冷情孤寂,他最清楚,有这样一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陪伴,他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填满了似的熨帖。
狐狸成天在外面玩,起初附近没什么人倒也一直没事,但最近妖族来天宫聚会,天帝安排的住处离绍弘的宫门不远,狐狸出去玩的时候,刚好撞见了他们。
狐族首领胡娇捂着嘴笑,“瞧瞧,哪来的野种。”
狐狸昂首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道,“狐狸老祖宗,我不是野种。”
胡娇顿时冷了脸。
狐妖一族最以美貌出名,她身为首领,被人当众叫了老祖宗,岂不是面子丢大了。
妖族初来乍到,并不知道狐狸是皇子的宠物,胡娇气不过,当即把狐狸抽晕了过去,看它躺在路沿一动不动,才消气地带着下属走了。
狐狸在路边晕了一个白天,也就是它现在今非昔比,要不然恐怕又要变毛领子了。
绍弘晚上回了宫,瞧见狐狸恹恹的没有精神,还以为是今天的吃食不和胃口,去瞧了才发现,早上留下的东西狐狸竟然一口没动。
平日里最贪吃的小狐狸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纳闷,一手勾过温热软乎的狐狸,拢在怀里,“小狐狸,和我讲讲今天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小狐狸无精打采,“遇到一个老狐狸。”
绍弘知道妖族今日来天宫做客,狐狸这么一说,他便心知他们遇到了。
“老狐狸怎么了?”
狐狸鼓起两边的腮帮子,想了又想,道,“没什么。”
它已经吃绍弘的,用绍弘的,还拿绍弘的肚皮当窝儿了,没道理自己闯的祸还叫绍弘去解决,它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狐狸,狐狸想了想,道,“我就是羡慕他能变成人。”
绍弘倒是有些诧异,自打他捡回了狐狸,狐狸便一直是狐狸样,他看得惯了,从来没想过让狐狸修炼成人。
狐狸竟然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绍弘有些愧疚于自己的迟钝,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册适合兽类修炼的典籍,交给了狐狸,“你也能变的。”
狐狸对变人实则兴趣缺缺,衔着那册子放到了一边,说明日再练,便在绍弘的肚皮上合上了眼。
绍弘抚了抚他身上的毛,看着他睡着。
03
狐狸没想到,他第二天出去,竟又遇着了那胡娇。
胡娇没想到狐狸已经是半仙之体,她那一巴掌竟没把他打死,一时也有些发怔。
狐狸远远地见着她,暗道一句,“老妖婆来了。”拔腿就跑。
胡娇毕竟是成了大妖的九尾狐,狐狸自以为小声的一句在她耳里听的一清二楚,胡娇气急,伸出一尾就将狐狸的尾巴裹住倒吊了起来。
“你个小野种,叫谁老妖婆呢?”
狐狸委委屈屈地悬在半空,“谁打我谁就是老妖婆。”
绍弘本来在处理*务,忽然心头一跳,笔尖的墨也溅了出去。人的六感是可以训练的,越是法力高深的人,其第六感越是精准,几乎是瞬间,他就已经打开了灵视,在天界找到了狐狸。
狐狸尾巴上的白毛已经被他挣扎地快要秃干净了,胡娇一手凝着紫色的光球,就要往狐狸身上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金色的丝线将狐狸包裹了起来,胡娇的紫色光球全砸在了自己的尾巴上,疼的她惊呼一声。
可她还没来及查看伤势,便被来人吓了一跳,只得跪下行礼。
“狐族首领胡娇见过绍弘殿下。”
狐狸常被绍弘抱在怀里,鼻尖一闻到熟悉的气息,便知道是绍弘来了,一直悬着的心也便放了下来。
还是给绍弘惹祸了。
他有些自责,抬头看向绍弘怒意满满的面庞。
绍弘从未在狐狸面前端过皇子的架子,看狐狸看向自己,以为它被自己吓到,安抚似的给它顺了两下毛,“昨天也是遇见她了?”
狐狸点了点头。
绍弘沉吟片刻,又问,“昨天她抓你了吗?”
狐狸看着地上跪着的胡娇有些为难。
绍弘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教过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只管欺负回去,欺负不过,便来找我。”
狐狸似懂非懂。
“现在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狐狸喏喏地垂下头,偷瞄了一眼胡娇,看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才小声道,“她打我了。”
绍弘点了点头,终于看向地上跪着的胡娇,“你既然认识本宫,怎么敢对本宫的爱宠下手?你对本宫可有什么意见?”
胡娇吓得花容失色,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化形都不会的野狐狸,竟然是堂堂皇子的宠物。
可看那野狐狸在皇子怀中惬意的样子,这事又不容置疑。
胡娇连连道歉,跪在地上恳求绍弘原谅。
“你不该求我原谅,你应该求它原谅。”绍弘将怀里的狐狸往外送了一点儿。
“小狐狸。”胡娇颤着声音,倚老卖老,“老祖宗做些什么才能得到您的原谅?”
这题于小狐狸而言实属超纲,它一时犯了难,尾巴随着转动的眼睛,下意识地一甩一甩。
不对。
狐狸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
他毛茸茸白花花亮晶晶的大尾巴,怎么成了根秃了毛的棍子?
“我想好了。”它愤愤地朝绍弘道,“我要让老祖宗的尾巴和我一样。”
绍弘点点头,略一挥手,胡娇便拥有了九根狐狸同款的光溜溜尾巴,这算是极轻的惩罚了,她千恩万谢,灰溜溜地走了。
可狐狸又不能化成人形,没了尾巴,它都不好意思出门。
宫里早就被他摸了个底儿朝天,它实在无聊,索性抱着绍弘一早留下的修炼册子学了起来。
要说那册子也神奇,他只是翻看看了一眼,里面的文字便化作了无数光点,汹涌着进了他的脑子里,只要顺着脑子里的方法吐纳便可以修炼。
他在脑子里顺着那方法往后看,距离化形篇还遥遥无期。
它向绍弘抱怨,可绍弘也没有其他兽类化形的办法,只能安慰狐狸天宫灵气充裕,修炼起来一定会很快。
许是感受到了二人的心急,妖王没几日差了人送了一枚化形丹来,
原来胡娇与妖王讲了小狐狸的事儿,妖王觉得胡娇受到的惩罚有些过于儿戏,心里不安,才想着破财免灾。
狐狸一口吞了那化形丹,屋内顿时银光大盛,光影里的狐狸身子抽条了起来。
等那光散了,地上便只剩个赤裸的少年郎。
那少年顶着一头瀑布般顺滑的银发,娇俏地朝绍弘笑着,不着寸缕,肤如凝脂,一时让他有些看得呆了,“小狐狸?”
“哎。”少年清朗地应着,嗓音和狐狸时一样。
绍弘又走近些看,从他的发顶打量到脚趾,许是狐狸的尾巴没毛,化作人形竟然也……
他的脸色可疑地红了一瞬,轻咳了一声,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来,“你现在是人了,要穿衣。”
狐狸接过那一沓衣物摆弄起来,随意挑了一件,竟把脑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长长的袖子堆在脖颈,差点将他勒断了气儿。
“这太难了。”他撅起嘴。
绍弘被他逗得发笑,将衣服从他头上取了下来,又一件一件地给他穿好,“学会了吗?”
狐狸点点头,“学会了。”
可第二天,狐狸又说里衣、亵裤穿着不舒服,他没有绍弘个子高,唯一穿着的外袍几乎拖到了地上,他便两手提了腰间的布,蹬蹬地露着两条腿在院里跑。
绍弘吓了一跳,将他拉住,“不穿好衣服不能出宫去。”
狐狸朝他做了个*脸,“不出就不出。”
绍弘不放心,“你要是想出去玩,又不会穿衣服,就化成原型出去。”
狐狸脆生生地应道,“知道了。”
绍弘怕胡娇的事情重演,把*务搬回了宫里做。
变成人了的狐狸总归是和狐狸不一样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肚皮上枕着的小毛团,变成了一个活生生赤条条的少年。
更要命的是,少年还要求你给他顺毛。
少年哪来的毛。
绍弘只好一下下抚着他光滑的背脊,哄他入眠。
而自己,只能盯着殿顶彻夜睁眼。
一转眼,狐狸已经在绍弘的天宫里待了无数个日夜,修为亦增长了不少。
这日本是个晴天,天界一如往常地明亮晴朗,却不知怎的,忽然间狂风大作,惊雷阵阵,竟是有人要在天宫渡劫。
狐狸的天劫来得猛烈而毫无征兆。
但好在有绍弘在内坐镇,前三道劫雷劈下来,连宫殿的结界都没有撼动。
又是一道雷劈了下来,绍弘抬手化了去。轰隆隆的天雷接连而下,到最后,九道天雷,前八道都被他一一化解。
狐狸在一边紧张地看着,绍弘每出一次手,他便松一口气。可这最后一道雷,谁也帮不了他。
狐狸怕第九道天雷威力太大,会毁了屋子,化做了原型扶摇直上,蓄积全身的气力在半空中受了那道雷劫。汹涌而蛮横的光柱势如破竹,将它齐整的皮毛劈得滋啦作响,其间蕴含的力量替它伐筋洗髓,重塑金身。
绍弘一直在下面关切地看着,第一时间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狐狸。
狐狸已经不能算作狐狸了,他已经列入仙班,成为了实至名归的狐仙。只不过,刚度了劫的狐狸一身破衣烂衫,丝毫没有仙人的样子。
绍弘将他拥到怀里,这才发觉怀里的人变了样子,狐狸换掉了那副少年人的皮囊,变作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长大的狐狸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绍弘心中莫名的悸动,可他从未开过情窦,自然也想不通这份突然快了的心跳是为何,只能将它归结于狐族惑人的天赋。
在天宫渡劫是件稀罕事,天帝听闻了十分好奇,非要让绍弘带狐狸来天宫瞧上一瞧。
可狐狸刚从少年化为成人,都没有一件蔽体的衣服。
绍弘的衣服平日在宫里穿穿还行,哪能穿到外头去。
他只好和天帝说明了情况,让制衣局加班加点地用天蚕丝给狐狸制新衣。
狐狸换了个身型,往常站起来够不到的地方现在都可以够到了,惯穿的衣服裤腿、衣袖都不够长了,最有趣的是,他像往常一样睡在绍弘怀里,脚竟然从床上悬空了出去。
绍弘瞧见了,便干脆加了一个枕头,二人并立而眠,同盖一床被子。
千万年没来过的夜澜这日忽然来了,气势汹汹地直奔寝殿。
绍弘从床上翻身下来,行了个礼。狐狸前一日刚刚渡劫,这时还乏着,听见声音略一动弹,露出半边白玉般的身子,好在没有惊醒。
他松了口气,轻轻抬手用了个小法术,封了狐狸的五感,替他把被子盖好。
“绍弘!”夜澜看到眼前一幕怒上心头。
她早便知道绍弘养了只狐狸在殿里,但一直听闻是只野狐狸,连人形都不会化,便也没上心,直到前一日狐狸渡劫成仙了才知觉过来看看。
却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同床共枕!
“母妃。”一人一狐千百年来一直这样,绍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是将来是要娶天族女人的皇子,成天和个狐狸精睡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母妃,他现在已经是仙人了。”
“那也是个狐媚子!”夜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绍弘本来就因为有一半海族血脉而不受器重,若是再不娶个天族女人正正血统,迟早被人挤到九霄云外去。
04
绍弘自然是知道夜澜的心思,打小就知道。
但他仍不觉得他与狐狸有什么不妥,“我们只是友人关系。”
夜澜自是不信,方才狐狸的半边身子她都瞧见了,“和友人赤身裸体地睡一张床?”
绍弘皱起眉来,不愿与夜澜多说,“娶妻之事尚早,母妃不用过早担虑,请回吧。”
夜澜碰了个钉子,忿忿地走了。
次日,绍弘接到天帝的诏书,说要寻他商量一下纳妃的事。
绍弘一听便知道是自己母妃搞的*。但天帝的诏书,他不得不去,只好让狐狸乖乖在宫里等着,自己收拾齐整,去了天宫。
天帝拿着一支长长的卷轴递给他看,说这都是天界选来的适龄女子,让他自己挑选。
绍弘拿着卷轴,连拆都没拆,只是苦笑道,“父皇,儿臣真没有娶妻的打算。”
天帝阖着目,“听你母妃讲,你和前些日子在天界飞升的那个狐仙关系不错?”
绍弘点点头,他一想起狐狸嘴角也无法控制地带上了笑,“他是儿臣看着长大的。”
天帝微微一笑,“那若是娶他呢?”
天帝的妃子,从仙人到海妖,种类之繁杂,怕是他自己都记不住。因此,他的皇儿想娶个狐仙,于天帝而言,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甚至不懂为什么澜妃身为海族却执着于给绍弘找个天族妃子。
绍弘倒是愣了,娶狐狸?
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但他更从未想过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件事,有些期待。
“我……儿臣得回去问问。”
但这个时候,狐狸已经被人带去了狱界。
澜妃密令,狐狸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调戏天帝的妃子,罚下狱界三天三夜,抹去仙资,发配人间界。
另外,由于澜妃身份较为敏感,这件事秘密进行,不可乱传。
世人皆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却不知道地下还有专门囚禁犯人的狱界,人间一天,狱界一年。
澜妃的三天三夜,自然是按照天界计算的。
狐狸被锁在囚柱上,带着电光的锁链穿过他的心房,无时无刻地电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将他电得只能嚎叫,他连人形也维持不住了,身形在狐狸和人之间毫无规律地转换。
为什么……
他想起澜妃走时说的话。
“这是绍弘的指令,剥去仙资之后你好好自省吧。”
可……
绍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是我不乖吗?
明明……
明明最近忙着修炼,都没有闯祸了呀……
好吧,其实有吓唬一只小鸡仙儿。
臭绍弘。
只是这样就要如此惩罚我吗?
好痛……
真的好痛。
……
绍弘回了宫,发现向来贪吃又爱睡懒觉的狐狸竟然既不在厨房,也不在榻上,顿时心里有些慌张。
他心急开了灵视寻人,可找遍了天界,却仍旧没有寻到狐狸。
他正慌着,夜澜进了门来,平静地瞧着他慌乱的样子,淡淡地开口,“别找了,那狐媚子渡劫没成功,化成灰了。”
绍弘自是不信的,他是亲眼看到狐狸羽化成仙,位列仙班的。
他不理睬夜澜,天界找完了,又开始找妖界。
“弘儿。”夜澜似是叹息,换上了一副心疼的神色,“你有没有想过,那狐狸故意接近你,就是为了能一步登天啊,弘儿莫被那狐媚子骗了。”
说着,她又拿出一张卷轴展开,上面描摹着个貌美的妙龄女子,“这是母妃替你挑的妻子,你看看。”
绍弘看也不看,“母妃,狐狸是儿臣看着长大的,您莫要说他坏话,再说,父皇已经答应我,要娶狐狸过门了。”
夜澜怔了一下,随意笑了起来,能被选作天帝的妃子,夜澜自然也是貌美无双的神仙人儿,但绍弘却觉得,她这笑里,竟带着三分冷情,两分庆幸。
夜澜心道,幸亏已经把那狐媚子送去了狱界。
绍弘整日不务正业,只顾着抱着狐狸新做好的衣裳在四界寻他,天帝怒了,罚绍弘下人间历练百年。
绍弘奉旨跳了往生井,投胎到了野稚村,化作村民祝海的儿子祝钧,并因天赋奇佳,十四岁便被仙门选中,做了修仙者。
……
被雷劈过的皮肉痛楚于狐狸而言过于熟悉,熟悉到他想起了狱界的那些日子。
他不知自己在那呆了多久,受了多久的刑罚,可能是百年,亦可能千年。
狱界终日只有一轮明月,四处幽暗荒凉,没人计算日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栓在那很痛,有时候痛的麻木了,便抬头盯着那月亮看。
心里头想着:月光冷清,毫无温度,一如绍弘的心。
又想,世间人人有名,我便唤作“冷心”好了。
“呵……”
冷心望着晦暗不明的瀑布,在榻上翻了个身子,想了想,略嫌烦躁地化了原型,用尾巴遮严了那光。
“世事难料,天命难违啊!”他念叨着,末了,又甩甩头,“旧仇已解,新仇未报,鹿死谁手,谁又料得明白?”
……
按理说,仙班之人因罪下凡历练,是不会带着凡间的记忆的,但绍弘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死前,看到了狐狸的脸。
那一定是狐狸。
夜澜在骗他,狐狸没有灰飞烟灭。
可绍弘想不明白,狐狸已经是仙人之资,为何不留在天界,而又为何要杀他?
此间疑点众多。
天帝为了罚他,让他去人间百年,他才刚过了二十岁便死回了天界,想来想去,绍弘竟又去跳了往生井。
他这次不是受罚,所以带着仙家的记忆,胎投得也十分不错。
这次,他投胎到了宰相家,名唤公孙弘,宰相家人七品官,他也算是个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
他自是对宰相之位没有兴趣的,也就成天闲散着。附近的人都知道,宰相家的小少爷成天游手好闲,只喜欢打听狐妖的故事。成年之后,更是时不时地四处游历,哪儿有妖怪的传闻,就爱去哪凑热闹。
绍弘不记得前一世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是被狐狸一爪穿了心。
直到这次出来游历,瞧见了一处仙门外立着自己斩杀狐狸的雕像,并上书“屠妖仙人”之后,才知道自己前一世竟然糊涂得要去杀狐狸。
至于狐狸当了他一段时间的师父的事儿,他倒是全然忘了。
相传,天妖皇二十年前被一道惊雷劈成渣滓。可人间、修真界仍恶事频发,众人查了多年,才发现原来天妖皇并没有传言中那样作恶多端。那些安在他头上的腌臜事,有大半都是别人故意栽赃。
绍弘默然,换了方向,朝天妖皇的故居野稚山走去。
他这身子毕竟是肉体凡胎,从仙山走到野稚山,其间多是荒野,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连日赶路,饿的面*肌瘦。
好在,他已经到了野稚山头。
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都过了二十年,野稚山早长出了新的嫩草,只是山顶的那个巨坑却还一直凹陷着,不知道百年之后能不能平。
绍弘听闻,那是天帝降下的雷劫,一个雷下来,把天妖皇连带着上百的修真者全都劈成了飞灰。
这是天界人惯常的作风,只要能成事,死多少凡人是无所谓的。但绍弘想着,这事儿八成是夜澜做的。
绍弘在山头瞧见冷心的时候,他正在捉鸡。
他倒也不是饿了,虽仙资被剥,但原本那些法术却都还在,早就能依靠日月精华过活。
那是只狐狸最爱的彩羽野鸡,因为野稚山上没有天敌而吃得膘肥体壮,红彤彤的冠子鲜艳欲滴,一身彩羽油光锃亮,时不时地还能飞起一米来高。
狐狸便一会儿化作原型,飞扑到那鸡身上,将它吓个半死后咬掉它一根羽毛,一会儿又化作人形,笨拙地追在鸡的身后,将鸡赶到树上瑟瑟发抖。
与其说他在捉鸡,不如说是在逼那鸡陪自己玩。
天妖皇一役过后,百姓们皆将野稚山定为邪山,是万万不能上的,狐狸修养那雷伤花了十年,后来十年他也没有下山的打算,成日和野鸡打发时间。
“小狐狸!”绍弘瞧见他由狐化人,心中惊喜万分,踉跄地追了上去。
冷心听闻“小狐狸”三字,怔在了原地,就连彩羽野鸡趁机逃跑了也没发觉。他转过头去,面前瘦骨嶙峋的人面目依稀可见,不正是千年未见的绍弘皇子吗?
“既然你赶着来还债,那我就不客气了。”冷心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他本生得柔美灵动,此刻仇意涌上,竟生生多了几分妖冶狠辣。
一把细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银光闪闪,直指绍弘。
绍弘念起前一世那道惊雷,心里愧疚,躲也未躲,被冷心一剑刺穿了腰间。
血染红了冷心手中的剑,可他这一剑扎得歪极了,只是堪堪洞穿了绍弘腰侧的软肉,连他的脏腑边儿都没碰着。
冷心扎了他一剑,心里好受些了,“狱界的仇我虽已报在了祝钧身上,但祝钧死时,天帝的一道劫雷劈得我身受重伤,温养了十年才愈,扎你一剑,不过分吧?”
05
“狱界?”绍弘震惊道,那可是专门用来关押天界重刑犯的极苦之地啊。
冷心看他震惊的样子,一种凄凄的凉意涌上心头,冷笑道,“你别装模作样了!”
说着,他又想起了在狱界受的苦来,一时心头剧痛,索性又提起剑来逼近一步,明晃晃的剑身反射着阳光,像是想要将眼前之人刺上一刺。
绍弘闭上眼,他没想到小狐狸回被人带到了狱界。莫说他这一条命,就是再赔上千百条,也不足以赎罪。
二指宽的剑带着破风声急速逼近,却又在快要碰到绍弘时堪堪停住。
“罢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你教我的。我既已说还过,也没理由再刺,你下山去罢。”冷心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释然。
绍弘睁眼,却只见到冷心的背影,一头长发伴着烈烈的风声随风舞动,在翠绿的山坳上格外显眼,他伸手想去碰,却连边儿也碰不到。
“小狐狸。”
“冷心。”
“什么?”
冷心侧首看他,阳光给他的侧脸镶了个金边,他淡淡道,“我说,我叫冷心。”
“好吧。”绍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小……冷心,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去医馆治伤?”
冷心瞪大了眼睛,心想这绍弘不会是个傻子吧。哪有叫凶手送人去医馆的道理。
他索性化了原型,只用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冲着他,硬邦邦地道,“自己去。”语毕,便几个跳跃,化成一道流光,回到了瀑布后的洞穴。
洞穴冷冷清清的一如往常。
冷心在床榻上趴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坦,一会儿觉得瀑布太吵,一会儿觉得光线太亮,一会儿又忽然觉得,这么大个山洞只有自己一个,有些孤苦伶仃。
灵识不由自主的四散开来,他常这么做,像是看戏一般的,偷偷瞧野鸡生蛋,兔子蹬鹰。
只是今天的野雉山上多了个不速之客,还大有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冷心竟然看着那野鸡的彩羽,越看越觉得想绍弘的皇子袍,又看那拱在兔娘亲身边的初生小兔,越看越觉得像是没化形的自己,再看山间的小蛇……
野雉山是有蛇的。
别让蛇把那肉体凡胎的绍弘给咬死了呀。
不对,咬死才好,为民除害。
他的思绪胡乱翻飞着,炼狱与天宫交织,受过的苦和尝过的蜜调在一起,刻骨铭心。
有记忆的绍弘和没有记忆的绍弘,总归是不一样的。
罢了,罢了。
冷心叹了口气,实在在洞里待不下去了,白色的身影宛若一道流星,向山间滑落。
是夜,月明星稀,好不静谧。
绍弘独自一人靠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旁,腰间的血几乎染红了裸露在外的树根。呼吸微弱,人更是早已失去了意识。
“你这又是何必。”冷心叹了一声,化作人形,将绍弘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竟热得烫手。
他滞了一会儿。
“我是不会耗费我的法力给你疗伤的。”
“让你多痛一会儿。”
“你欠我的。”
月光温柔如水,照得山间依偎而行的二人也如梦似幻。白衣人一路走着一路低语,像是山间的风,雾里的雨。
冷心带着绍弘往山下的医馆徐徐走去,等到了医馆,刚好夜半三更。
一家铺子挂着个“医”字,冷心瞧见,便“砰砰”地敲起门来。
此时已经半夜,听见他这般粗蛮暴力的敲门,医馆的人还以为半夜遇着了强盗,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出来个小厮,在门里面喊:“来……来者何人。”
绍弘似乎烧的有些严重,冷心心里不耐,便暴躁地道:“病人!”
小厮更是害怕,“您如此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人。”
冷心更是生气,一掌将那木门拍了个稀巴烂,冲着小厮指了指怀里的绍弘:“病人在这呢。”
小厮怔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因为冷心的样貌过于摄人心*,还是他的手段过于粗暴蛮横,总之愣着不敢动弹。
医师姗姗来迟,看着门口一个月白长衫的男人怀抱着个昏迷不醒的人,吓了一跳,也顾不上问门口为何如此吵闹了,只让小厮帮冷心尽快把人抬进来。
小厮这才回神,要去帮冷心,却被冷心一个冷泠的眼神又一次吓住,只好看着他自己抱着怀里的人进去。
医师摸了一下绍弘的额头,又给他把了一下脉,最终被他腰间洞穿的伤口吓了一跳,吹着两撇小胡子,瞪着冷心,“你再来晚一会儿,这人就一命呜呼了!”
冷心不以为然,自觉送绍弘就医已然十分不错,何况他这小命不是还在。
没成想,绍弘这一晕,就晕了三月有余。
冷心成日里无所事事,就在医馆里来回转悠,和那小厮插科打诨打发时间。
他每日都只付之后一日的药钱,每天给了钱,就朝小厮道,“明儿我就走了,等我走了,你们把这臭男人随便扔水沟便是。”
可第二日医师让他去拿钱,他却还是这套说辞。
“明儿……”他又要说了。
“明儿公子您就要走了,您快走吧。”小厮抢话道。
冷心手里把玩着几颗碎银子,听他这话顿时来了气,“明儿我可真走了!”
“走吧走吧。”小厮开玩笑般地回他。
冷心瞪他一眼,“你当我是和你说呢?”他把手里几颗碎银扔到了小厮怀里,轰他道,“拿了快走。”
次日,小厮一如既往地来了厢房收钱,却真未见到那月白衣衫的坏脾气公子。
往来的病人们聊着天,过道被人声充斥得有些嘈杂。
“听说了么?宰相家翻天了!”
“怎么了?”
“宰相家的两个儿子,龙虎相争,两败俱伤呗!而且兄弟你有所不知,他们为夺宰相之位,私底下做了不少恶心勾当!这一下败露了,皇上可是震怒!”
“皇帝打算如何处理?”
“满门抄斩!”
绍弘晕晕乎乎的,才刚有了意识,就被门外的闲谈惊得困意全无。
“您醒啦?”那小厮道。
绍弘顾不上其它,朝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听外面人继续聊着:
“嗬,哪日行刑啊?”
“可不就是今天吗,这会儿估摸着已经行完了。”
“兄弟消息灵通啊。”
“那是,我舅爷可是……”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应是人走远了,听不清了,绍弘看了一眼窗外透红的枫叶,这才看向小厮,声音如锯木般沙哑难听,“请问公子,今日是几号?”
小厮答:“公子,您已经昏迷三月有余了。”
三月……
绍弘望着窗外扑簌簌地落叶,被秋风打着旋儿地垂落,的确是一副秋天的样子,又问,“这是哪儿,我是怎么来的?”
小厮挠挠头,“这是阳城的回春医馆,一位白衣公子送您来的。”
绍弘大喜,“那人可是一头白发,长得十分俊俏?”
“白发?”小厮摇头道,“的确很俊俏,但却是黑发。公子,你既已醒了,便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绍弘应下,说自己收拾片刻就走。可小厮替他关上了门,他却又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若不是狐狸送他来的医馆,那还会是谁呢?
他想着,又朝床边挪了挪,却听到床榻里一声凄厉的“吱——”
绍弘吓了一跳,掀开了被子,看见一只被人坐了尾巴,疼得直叫的狐狸。
许是被被褥卷住了身子,狐狸的毛乱成一团,像是被人倒着顺了一遍,正龇牙咧嘴朝他哼哼。
片刻,那狐狸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这幅样子实在狼狈,白光一闪,化了人型,张口便是,“你不长眼啊。”
绍弘顺了顺他的发,道,“抱歉。”
冷心又瞪他一眼。
绍弘却又奇怪了起来,“你这不是一头白发吗?为何小厮说是黑发?”
“我傻呀,顶着一头白发出来,人家不得说我是妖怪?”冷心白他一眼,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绍弘丝毫不恼,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小狐狸……”
“冷心。”
他便从善如流地改口,“心儿变聪明了。”
冷心哼哼两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从榻上下了地,赤着脚道,“好了,你病好了,快回家去吧,我回山里了。”
绍弘恍若未闻,拉他坐下,捏着他的脚,给他穿上了自己的鞋。“这里不比天宫,是会脚凉的。”
“我是妖怪,怎么会得病。”
绍弘皱起眉来,“胡说,你是仙人。”
冷心想,我仙资都被剥了算什么仙人,可一想到这个,他又有些烦躁,索性两脚一蹬,把两只鞋一只踢到了房间角落的柜子底,一只踢到了落满灰尘的书架顶。
这下换绍弘赤着脚去找鞋了。
冷心瞧着他笨拙的样子,皱了皱鼻子,“我说真的,你这身子也应该是有父有母的,快回家去吧。”
绍弘弯腰的身子一顿,捡起了柜子边的鞋拎在手里,状似无意地朝书架走着,“我没家了。”
“胡说,你们人不都是有家的吗?”
绍弘只得转过来朝着他无奈地道,“皇上下令,满门抄斩,我家人今日全都斩首了,我要是回去,也得被抓了砍头。”
何其有幸,他在这医馆病了三个月,竟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一条命。
06
冷心闻言,两根眉毛都拧在了一起,“那你随便吧,总之我是要回野雉山的。”想了想,又威胁他道,“你不准跟着我。”
话罢,他便看了看自己裸着的脚,变出一双鞋来,蹬蹬地下楼去了。
第二天,冷心是被鸡肉的味道馋醒的。
绍弘一早便到了野雉山顶,此时左手拿着个半人高的布袋子,右手提着个空了的竹筐,附近一群嫩*的小鸡仔叽叽喳喳地围着,正是他刚从竹筐里放出来的阳城特产。
他在山顶用泥巴堆了个土灶来,又用火石打了火,抓来一只野鸡收拾了,半只做了烤鸡,半只熬了鸡汤。
冷心只怪自己曾经为仙,五感过于灵敏,隔着半边山头都能闻见野雉山上的烤鸡味。
怎么会有人来这不详的邪山烤鸡呢?
他心里腹诽着,将自己的原型变得大了些,看了看水中的倒影,又变大了些,直到变成了一头牛的大小才满意。
他要到山上去把那烤鸡的人吓跑,再“捡”了那人做好的肉吃,想想就十分美哉。
冷心几个轻跃上了野雉山凹陷的山头,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正在忙着给灶台添火,回头看见他来,非但一点儿也不害怕,还一直朝他招手。
冷心走近几步,不是那脑子缺了根弦儿的绍弘还能是谁。
他跃到灶台边,眼睛盯着快要熟了的鸡,“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绍弘抹抹额头上的汗,朝他笑道,“我没跟着你,我绕了条路来的。你还没吃饭吧,这鸡马上就做好了。”说到这里,他又看着冷心的巨大体形,有些尴尬,“你……可能不够吃,一会我再抓几只来。”
冷心哼了一声,变成了原本的大小,在灶台边儿就着烤鸡的香味打起了盹来。
绍弘松了口气。
凹陷的野雉山顶像是个巨大的井口,他在里面朝上望,也只能看见比碗大不了多少的一小片天。而冷心就蜷在井底,首尾相接地盘成一个圈儿,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绍弘瞧着他那微微起伏的胸腹,嘴角也带上了笑。
半晌,烤鸡和鸡汤都好了。
绍弘将烤鸡拆了下来,又把锅盖打开,放着热气。
冷心醒了过来,眯着眼窜到了绍弘身边,习以为常地张开了嘴。
以前他还是狐狸的时候,绍弘便常常这样喂他。
“稍等。”
冷心有些不满,瞪着绍弘手里的鸡腿。心道,难道这鸡不是烤给他的?
绍弘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我现在没有法术,不能将鸡腿变得温凉,你稍待会儿,等可以吃了,我便喂给你。”
冷心羞惭了一瞬。
他从不知道,以前在天宫被绍弘喂过的万万顿饭,竟然都是这样来的。
等那鸡腿摸起来没那么烫手了,绍弘便将它肢解了,撕成一道一道的肉条,“小狐狸。”
冷心瞪他一眼。
“好吧,心儿,来。”
冷心这才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矜持地咬住绍弘手上那根肉条,囫囵地吃了。
好吃。
比生鸡好吃多了。
冷心不知道,宰相家的小少爷有两条传闻最为出名。第一条是喜欢到处打听狐狸精,第二条便是喜欢到处拜师学厨艺,别的都不学,只学鸡。
就这样,矮矮的一方山洞里,一人喂,一狐吃,两人似乎都忘记了其间千年来受过的痛、流过的泪。沧海桑田,时光荏苒,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刚刚到天宫的日子。
鸡腿吃完了,绍弘便将鸡胸撕给他吃,烤鸡吃完了,便将鸡汤里的鸡捞出来放凉给他吃。
冷心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一顿饭了。
直到身边堆了一堆鸡骨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面前的人现在肉体凡胎,也是要吃饭的。
“你怎么全给我吃了?”
“没有啊。”绍弘温和地笑道,“鸡汤里还有蘑菇,我可以吃。”
他是不会让自己饿死的,他还要喂狐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说罢,他便从自己带来的那半人高的布袋里拿出一只木碗来,舀了鸡汤中的蘑菇吃,手边还有些难撕的鸡肋,他也不嫌弃,一并就着鸡汤吃了起来。
冷心盯着他发愣,回过神来钻进那布袋一瞧:里面锅碗瓢盆、各式调料的。这人竟然打算来此久住。
绍弘看他的动作,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山上没有这些调味料,我便多买了些,这儿不比天宫,我的手艺也比不上膳师,你将就些可以吗?”
冷心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看到绍弘的笑才意识到,他这一点头,岂不是相当于同意了绍弘住在野雉山上?
这狡猾的天族皇子,竟然比狐狸大仙还狡猾。
绍弘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在他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冷心这么一会儿便又不理他了,他收拾了东西,灭了山头的火,又将那大坑里所剩无几的小鸡仔尽数轰了出去,忙完了一切,才可怜兮兮地朝冷心道:“我晚上睡在哪儿啊?”
“我不知道。”冷心干巴巴地回道。
“那这山上有狼吗?”绍弘问。
“没有。”
但是有条巨蛇。
说来也奇怪,自打冷心小时候见过一次那巨蛇,之后竟然再也没见过了,难道是早就死了?
他这么想着,又担心巨蛇会在这山上留下后代。叹了口气,索性向自己山洞的方向走了两步,“跟着我。”
绍弘连忙背起那个大布袋跟在他后面。
冷心一面走,一边用余光瞧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绍弘。
我才不是怕你出事,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弄鸡给我吃。
你可千万不要想多了。
绍弘一路跟着冷心来到了瀑布。
他倒是从未想过,冷心的居所是这样的一副人间仙境。高悬的瀑布汹涌而下,可到了潭里却又温温柔柔地带着荷叶轻舞,已入了秋,那些冰肌玉骨的荷花早就败了,只余下接天的莲叶,密密麻麻地挤了一潭。
兔子、野鸡到处跑着,叽叽喳喳,对冷心的归来习以为常。
他正要回洞里,这才想起自己那崖上的洞对于如今的绍弘是道难以越过的天堑。
尤其现在已然入秋,瀑布的水凉了,即便冷心把他背到洞里,也免不了水将他打湿。
当然,他也可以用术法将他裹起来。
可若是这样,岂不是每次绍弘出入山洞都要劳烦自己?
冷心暗道一声麻烦,领他到了水潭边上。一爪抬起轻轻施法,一座和天妖皇故居一样的小木屋便拔地而起。
“你就住这吧。”
“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冷心一边说着,一边跃起,穿越了瀑布到了洞后,声音因为水流的遮挡而有些晦暗不明,“等吃饭了叫我,我睡了。”
绍弘站在“新家”门口,笑了一声。
吃饱了就睡,还是以前的样子。
冷心为他准备的家,就是调来了附近的树木组成的木头房子,里面的桌椅板凳、床铺用具都是木头做的。但木头怕火,这房里便没有灶。
绍弘只得潭边取了水,又在木屋外搭了个泥巴灶台,用火烤着。
可看看天色,等灶台干了再做饭,只怕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儿了,绍弘想了想,先去捉了只鸡来。
野雉山上的鸡都有些傻愣愣,可能平时就算被抓到了也就是被拔掉一根羽毛,看到人来,只是象征性地跑了两步,被绍弘一个箭步抓了,剃光了羽毛,才知道小命不保。
到了晚饭点儿,绍弘还没叫冷心,他便自己出来了。
仍旧是那副狐狸的样子,在他身边踱着步。
他分明在下午的时候听见鸡叫了,可为什么却没怎么闻到烤鸡的味道呢?
绍弘摸了摸他的脑袋,“饿了?”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没来由地有些害臊,明明不用吃东西的他,怎么会饿?
“马上就好了。”绍弘还是那副温和样子,徒手刨起了地上的土。
冷心不忍直视,变出一把木铲递给他。
“谢谢。”绍弘接了过来,用木铲挖着地。
这儿又没有花生、萝卜,绍弘这是挖什么呢?
他正想着,绍弘从土里拿出个烧红的土块来,因为烫手在两手之间飞快地倒着,冷心正要嫌弃,又看他把那土块放在了地上,一铲子砸了下去。
瞬间,荷叶的清甜裹挟着鸡肉的醇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狐狸瞪大了眼睛,用尽全身气力不让口水滴落下来,这到底是什么天宫都没有的美味?
绍弘一边剥那荷叶,一边同他解释,“这是叫花鸡,富贵人家嫌弃做法低劣简单,不愿意吃,我倒觉得十分味美,自然清香,你一定喜欢。”
冷心何止是喜欢,他简直想把他鸡,连同荷叶,连同剥着荷叶的手都一同吞了。
可他不行,他还得留着那手,给他做鸡,喂鸡呢。
07
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叫花鸡滚烫极了,荷叶紧紧地包着鸡,让鸡肉里的水分无从逃逸,只能带着炙人的温度,乖乖地从皮里渗出来。
绍弘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双筷子,将一整只鸡拆开,冷心这才看到鸡的肚子里竟还有一些蘑菇、莲藕。
他就那样看着绍弘把鸡分成一块一块,分别晾凉。
分明他一个挥手,这鸡便会把自己的骨头扔出去八丈远,把肉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可他不想。
他就想看着绍弘那么一丝一丝地分,一缕一缕地晾。
你欠我的,他想。
很快,一只鸡又被冷心下了肚,早被拿出来的莲藕和蘑菇已经凉透,绍弘也不嫌弃,就那样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冷心不愿再看,回洞里去了。
“喂。”洞里传来冷心的声音。
“怎么了?”
“明天中午你只做自己的就行了,我中午不吃了。”
“……”
绍弘没有回答他,冷心莫名地有些烦燥,害怕自己陷入绍弘的圈套里。
可……可叫花鸡真的好好吃啊。
好烦,睡了睡了。
第二天,冷心专门在快到中午的时候躲了绍弘,去野雉山上玩了,今儿的野鸡机灵了些,他玩得开心,一不留神便玩到了*昏傍晚。
夕阳下,绍弘孤零零地站在谭边,定定地望着冷心的洞穴。
“心儿,出来吃饭了。“
“心儿,听到了吗?我做了你爱吃的叫花鸡。”
“心儿,多少吃一点好吗?”
“心儿……”
冷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他的脚边,蹭了蹭他的衣袍。
没有法术的绍弘可真是傻兮兮的,他明明在野雉山上玩得开心,他竟然还以为自己会老老实实地在洞里。
绍弘看见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心儿,我做了叫花鸡。”
冷心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等待投喂。
绍弘看了他一眼,感觉他雪白的毛发就这样扫在地上实在扎眼。但眼下吃鸡重要,便先专注地拆起鸡来。
一切似乎都和前一日一般无二,除了冷心吃完后,绍弘又拿出来个冷了的鸡外。
“怎么还有一只?”冷心问。
绍弘砸土的手一顿,“你要吃吗?有些凉了,你要吃我再给你烤烤。”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还有一只?”他有些不耐。
“这是中午做的。”绍弘笑了笑,他本以为冷心说中午不吃只是一时气话,便在中午做了一只鸡。冷心一直不出来,他便也一直不敢将鸡从地里挖出来,怕会凉了。直到下午,地里的鸡已经凉了,他才只能将鸡先取出来,又抓了新的做。
冷心自是不知道个中缘由,想了想,拧着眉道,“你中午没吃饭?”
绍弘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么瘦,没人陪着竟然不吃饭。
冷心腹诽着,替绍弘点燃了灶里的火,“我明中午想吃烤鸡。”
“好啊。”绍弘应下,抬头再去看冷心,他却已经回了洞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约定俗成,绍弘每日做两只鸡喂他,冷心顿顿吃了就走。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月。
绍弘的衣服已经磨得看不出样子,他来的时候光顾着准备炊具调料,根本没想着要带衣服,直到他起身时一脚踩到了脱线的袍边儿,差点把自己绊了一个跟头,才想起衣服的事儿。
冬天了,是该添新衣了。
他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床板,顺便还得买床被子。
“心儿”,他趁冷心吃鸡的时候道,“明天不能给你做鸡了。”
冷心吃鸡的动作猛地一顿,嘴里呜呜咽咽地被鸡肉噎得道不明白,“你要走了?”
绍弘连忙帮他顺气,“不是,不是,我要去城里买几件衣服。”
冷心这才放下心来,把脑袋妥帖地搭回绍弘给他做的垫子上,“去呗。”
绍弘连连向他保证,一定当天就回来,还会给他带好吃的鸡回来,冷心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害怕当天晚上赶不回来,绍弘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收拾好了准备出发。
刚走出去一步,余光扫到了个白色的身影。
冷心打着朝天的哈欠,看他看向自己,瞪着他道,“看我作甚,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城里吃鸡吗?”
绍弘心中发笑,面上一副求饶样子,“是呀,是呀,是我忘了。”
有这山大王开路,野雉山的路都好走了许多,两人走到附近的镇子,还没到中午饭点。
既然冷心一起来了,绍弘也便不着急了。一会儿拿这个拨浪鼓问他喜不喜欢,一会儿买个糖葫芦问他好不好吃。
冷心虽在人间呆了不少年,可九成九的时间都窝在那野雉山上,一时间也起了玩心,两人走马观花般地行了一路,终于到了成衣店门外。
成衣店的掌柜是个大小眼,嘴上还长着颗痦子,若是祝钧在这,定要说,“我师父说了,相由心生,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绍弘和冷心一同进了去,掌柜扫了一眼二人,看也没看绍弘,径直朝冷心走去,脸上也队满了笑,“这位公子,冬天了,您看看,挑几件新衣?”
狐狸自然是不用穿衣服的,动物们大多这样,到了冬天,自然便会长出一身御寒的厚毛来。他便指了指绍弘,“给他买。”
绍弘被人无视,心里有些不悦,他这一世怎么也是从宰相府里出来的小少爷,别的没有,钱多得是。当即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点了几件挂着的新衣,又问冷心,“心儿,你可有喜欢的?”
冷心摇摇头。
但绍弘替他看好了一件,店里正中挂着件月白的长衫,脖子围着一圈厚厚的兔毛领子,和天宫里为狐狸准备的那件新衣像极了。
平日里半月也卖不出去几件的成衣店差点被绍弘买了干净,掌柜吓了一跳,这才后悔方才的轻视,知道绍弘是个有钱的主儿,巴结道,“公子莫生气,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今儿怡春坊有好玩的,您去瞧瞧?解解闷?”
绍弘却只问,“你说的地方,可有吃食?”
掌柜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大丽菊,“有,那儿什么都有。”
二人不疑有它,拎着一大兜衣服朝那掌柜指着的地方走去。
冷心瞧绍弘提着费劲,找了个地方将那袋子收到了乾坤袋里。
“谢谢心儿。”绍弘道。
冷心看也不看他,硬邦邦地自说自话,“我只是觉得那么大一堆东西看着碍眼。”
怡春坊在小镇花街的尽头,花街一路都很热闹,只是脂粉气有些呛人,绍弘觉得这种地方的吃食不会太好吃。
但怡春坊就在眼前了。
这里的老鸨与成衣店掌柜不同,丝毫也不嫌弃绍弘穿得朴素狼狈,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进,冷心瞧见,心里有些不悦,不由分说地揽上了绍弘的另一边胳膊。
老鸨一愣,招呼里面的丫鬟,把胡月儿叫出来。
胡月儿是怡春坊少见的男倌,隔着五米远,冷心便闻到了他身上的味儿,一个刚一百多岁的小狐狸,竟然受了如此多的人精催化。
小狐狸初生牛犊不怕虎,看不出冷心的修为,却也知道眼前是个同类,顺势地替了老鸨揽住绍弘,带着他就要往里走,把绍弘惊得连连甩手。
被甩开的胡月儿噘着嘴,“公子~哥哥~好好瞧瞧奴家,奴家可比那只狐狸要有趣味得多了。”
绍弘板着脸,一板一眼地道,“公子请自重。”
胡月儿捂着嘴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两只月牙儿,冲向冷心,“怎么找了个这样不识情趣的家伙儿,这样下去,得多久才能飞升。”
冷心也冷了脸,一手结印,通知胡娇得空过来。
那胡月儿却还不死心,手勾着绍弘的下巴,话却是冲着冷心说的,“前辈,您功力不行呀,还没让他与您春风一度?”
冷心怒极反笑,上前拍掉胡月儿搭在绍弘下巴上的手,拉着绍弘看向自己。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来,七分清纯,三分诱惑。
看的胡月儿都呆在了原地。
“你爱我吗?”他问。
绍弘只是肉体凡胎,哪能抵挡的了仙术,顿时直勾勾地望着他,讷讷地道:“我爱……小狐狸……”
世间有千万只狐狸,可他的小狐狸却只此一个。
“前辈,你这是什么功法?”胡月儿目光灼灼,恨不得当场拜师学艺。
胡娇赶了过来,她看向冷心,“怎么了?”
“这有个吸人精的小妖怪,你看着处理了吧。”冷心撂下这句话,便带着绍弘快步走了。
绍弘还在法术的余韵中,冷心拉着他走,他便傻愣愣的跟着走,等到出了镇子,没人看见他们,冷心干脆带着绍弘化作一缕流光,用法术回了潭边。
“咚。”他把绍弘扔进了潭水里。
“洗干净,不洗干净不准出来。”
绍弘有些莫名,但冷心叫他洗,他便在寒潭里认认真真的搓洗起来。
冷心在潭边捉了只鸡,敲晕了扔到木屋边上,看绍弘认认真真地洗着澡,又没忍住喊了一声,“好好洗洗下巴!”
08
绍弘低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下巴搓得通红。
自从有了上次不好的际遇,冷心便打死也不去镇里了,连带着,也不让绍弘去。
可日子一天一天变冷,绍弘没有被子,无法过冬。
他和冷心保证,自己绝不会靠近那花街一步,可冷心却毫不松口。
初雪如约而至,漏风的小木屋厚厚的一层银装素裹,冷心踩着饭点来屋里里报道,却几个月来第一次没有在木屋吃上午饭。
绍弘穿着一身冬衣,盖着两身,可仍被懂得高烧不止,嘴唇发紫。
他喃喃地念叨着些什么。
冷心凑近去听,也只听清只言片语。
“小狐狸”
“叫花鸡……”
“心儿。”
“对不起……”
还有句莫名其妙的。
“天帝将你许配给我了。”
冷心呆在那里,天帝给绍弘许配了谁?绍弘……绍弘要结婚了吗?
他想起来夜澜的样子,绍弘的妻子,定然也是一个那样貌美的女人,冷心坐在榻边胡思乱想着,听着绍弘的胡言乱语越来越统一。
他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不住地叫着,“小狐狸,小狐狸……”
冷心叹了口气,将他抱了起来,带到了自己的洞里。
他的山洞因为有设有结界,四季如春。
他用术法治好了绍弘的高烧。想了想,又在洞里点了个火堆。再想了想,干脆把自己变成了小牛大小,用尾巴揽着绍弘入睡。
这倒真是个新鲜的感觉,毕竟以往那么多年,自己才是那个被搂着的。
屋里暖洋洋的,热气蒸腾得冷心也犯了倦意,打了个哈欠,沉沉地睡了。
绍弘定居到了冷心的洞里,甚至把木屋的炊具都搬了过来,每日除了抓鸡时叫冷心将他送出去,其余时间都老老实实呆在洞里烧火做饭。
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小狐狸。
真好。
漫漫的寒冬,就连鸟叫声也少了许多,有时无聊,他也会找冷心聊天,问一些疑惑了许久的问题,比如:
“你什么时候和胡娇关系那么好了?”、“你为什么会去狱界?”还有,“你怎么不回天界?”
每每此时,冷心便会凉薄地望他一眼,绝食一顿。
久而久之,绍弘便不再问了。
春天到了,木屋里的雪化了干净,冷心看了看外面的天,伸出一只爪来感受了一下温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洞里的东西带人一口气地扫了出去。
于是两个人便又“分居”了。
绍弘也不恼,能待在小狐狸身边就足够了,若是小狐狸喜欢吃自己做的鸡,那便是更大的满足,还能奢望什么呢?
山林的树绿了又*,潭里的荷花开了又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绍弘只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到底度过了多少岁月。
他只知道,自己的头发白了,脸上也长皱纹了,就连最老,最柴的鸡他也捉不到了。
冷心让他住进了山洞里,不分四季冷暖的那样住着,他也不用去抓鸡了,冷心每日都会自己抓来,时不时地还会带些野菜、莲藕,他只要在洞里把鸡做熟,再喂给冷心就可以了。
“小狐狸,来,吃。”
绍弘老了,总是想不起来冷心的名字,便“小狐狸”、“小狐狸”地叫他。
冷心纠正了千百次,可他就是改不过来,便由他去了。
还好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他这么想着,顺嘴又吞下了嘴边热腾腾的肉条。
绍弘又撕了一条,欣慰地道,“再,再吃一个……”
冷心便听话地又一次衔走了肉。
“还……哎。”他实在太老了,老到就连抓一块小小的肉也会掉在地上,拿不稳了。
冷心忽然掉了一滴眼泪,打在热腾腾的鸡上,他说,“你别死。”
因为绍弘死了,就会回天上,成为高不可攀的皇子。
而天界皇子,是不会对自己如此好的。
何况……
他还要娶妻了,是天帝指的婚。
绍弘不知冷心的心思,看他不希望自己死去,便徐徐笑出声来,一头银丝在被阳光照的灿烂,他受了鼓舞,像是又有了精神,矍铄地道,“好,我不死,我还要给小狐狸做鸡呢。”
然后又低头拆那只鸡,一点一点地喂给冷心。
“再……再吃一口。”绍弘举着鸡肉,像往常一般微微笑着。
冷心却知道,他已油尽灯枯。
他一边哭,一边昂首去咬那块肉。
可绍弘的手却垂了下去,他临死也紧紧地捏着那块肉,朝下的那端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别死,你别死!绍弘!”冷心像是失心疯一般,不断呼唤着。
没有人回应他。
“绍弘……我是小狐狸呀,小狐狸还要吃鸡呢。”他呜咽着道。
绍弘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就连眼睛也还满是笑意,可身子却渐渐凉了。
冷心不信他真的死了,抓着还未凉透的绍弘的手,用他的手撕下一块又一块鸡肉往自己嘴里喂。
一块,两块……他甚至来不及剔出鸡骨,就那么囫囵得拿着他的手往自己嘴里塞。
他吃得太快了,未嚼烂的肉混着细小的鸡肋,呛得他几乎窒息。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是油,是肉,是涕,是泪。
好不狼狈。
绍弘终究还是走了,只把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冷心的山洞里。冷心将那身子埋在了木屋边上,堆上了一个小土堆,让附近的木头自己爬了过来,立成了个木碑,他本想写绍弘,想了想,又改成了“短命*”。
六月,天上忽然飘起了雪,片片鹅毛裹挟着冷风,带来了冬日的困倦,冷心摇摇晃晃地从木碑旁走开,打了个哈欠,跳进洞里长眠了。
“皇子绍弘归位了——”百日之期一到,绍弘宫殿里的钟便自动鸣响一声,告知整个天界绍弘归来了。
夜澜笑盈盈地来他殿里,这百日里,她又挑了不少的天族女子,正要给绍弘一一查看。
却没想,正巧和正要外出的绍弘碰了个正着。
“皇儿。”夜澜连忙迎了过去。
可还没等她开口,绍弘便定定地看向她,他脸色阴沉着,一双黑眸幽暗地好似要把人也吞了进去,“母妃,二十年前的野雉山顶的劫雷,是您降下的吗?狐狸是您送到狱界去的吗?”
夜澜一怔,绍弘此次下凡历练了足足百年,怎么还记得那狐媚子。
她也不作答,将手里的卷轴打开,“皇儿,你看这个,这是天阙宫的仙子臻瑶,不喜欢呀?没关系,这是碧月宫的仙子珊琴……”
绍弘将她手中的卷轴打落到了地上,长长的卷轴顺着殿里的台阶一路展开到了宫门外,其上各类娇俏女子,皆被绍弘垫了脚底。
刑门司。
“你查一查,一百零三日前,可否有人被罚下狱界?”
看管刑罚的仙人拿来一本烫金的薄册子,寥寥几页翻完,回道,“回禀殿下,没有。”
绍弘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仙人又是一顿,“但……”
两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仙丹被扔进怀中,仙人笑呵呵地,又从架子里搬出一本一尺厚的巨书,哗啦啦地翻了一页。
他二指并起,顺着书页朝下滑过,“有了。这……天妃夜澜被一狐狸所修之仙人调戏,发配狱界三日,剥仙资。”
“三……三日。”
那可是一千多年!绍弘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仙人不知所谓,还以为绍弘是要为母妃寻仇,安抚道,“三日之罚其实很严重了,不过澜妃何其金贵,这也是应当的,尤其是剥了他的仙资,那更是妙呀,这样这野狐狸便再也不能上天庭欺辱澜妃了。”
怪不得……狐狸不上天界。
原是他上不了。
绍弘疯了似的去找了夜澜,母子二人一通争吵,险些动起手来。
夜澜满脸是泪,“我一海族女子嫁到天宫来,只有你可以依靠,你若不娶天族女子为妻,你我母子二人何日才能熬出头来!”
绍弘则道,“儿臣知道母妃深爱父皇,可儿臣又岂不是如母妃一般深爱狐狸?”
他还是第一次与夜澜直直白白地吐露自己的爱意,果然,夜澜在听闻的瞬间便脸色大变,直直地指向绍弘,“你果然是被那狐媚子偷了心去。”
“母妃……”绍弘又要说话,夜澜宫殿的钟声响起,低沉的声音报道:“天帝驾到——”
“弘儿,为何不来天宫报道?”
按理说,皇子们受罚亦或是历练归来,都应该去天帝那报道的。
绍弘连连道歉,再一看夜澜,哪还有刚才那副泼妇样子,乖乖顺顺地跪在一边,脸上含羞带怯,一副小女儿见着心上人的样子,甚至不敢直视天帝。
他以前是不懂母妃为何会这样的,但现在,他却模糊地明白了许多。
“父皇赎罪。”他道。
天帝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问道,“这次下界,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绍弘又是一拜,“看清了。”
夜澜瞧着,不知道这父子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可又不敢冒犯天帝,只好憋在心里。
“那你打算如何?”
绍弘两手合在头顶,深深一拜,“请父皇剥我仙资,贬我下凡,永世不得回归天界。”
09
天帝还在思考,夜澜却已经飞扑了上来,“不行!我的皇儿是最优秀的皇儿,不能下凡,不能剥去仙资,不行!”
绍弘被她扒着,不为所动。
千万年来,他已经为夜澜做了太多,哪怕如今,他即便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却仍旧会向天帝保密。
他不会告诉天帝自己为什么要剥去仙资,亦不会告诉他夜澜为了折腾狐狸,弄出了个可笑的“调戏后妃”的罪名。
夜澜仍在哭着,“皇儿,我的皇儿……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啊……”
天帝嘴唇翁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绍弘却轻轻点了点头。
……
又是一年春,许是实在睡了太久,冷心醒来时,毛发已经长得将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
他眯眯眼睛,用爪子拨开额间的毛发。
洞外的潭里一池春水清澈见底,荷花含苞待放,早没了冬日那股蔫头蔫脑的样子。再往远处一瞧,漫山遍野的野鸡多得看得人眼疼。
冷心太久没活动筋骨,只是从榻上走到崖边这几步路都觉得浑身酸痛,望着遍山的鸡,有些想念它们的味道。
山里的鸡似乎杂了些,不仅有之前那种彩羽野鸡,还有些白色的鸡在一点一点地啄着土里的虫儿,冷心瞧着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许是当初绍弘带来的那些小*鸡的后代。
绍弘……
冷心甩了甩脑袋。
怎么又想起那个短命*了。
捉鸡去,捉鸡去。
这么多年过去,野鸡们又恢复了之前蠢蠢笨笨的样子,他随便一扑便抓了一只白鸡,嗷呜一口便扯下半边翅膀。
噫……白鸡怎么这么难吃。
冷心嫌弃地放开那鸡,又咬掉了一只彩羽鸡的腿。
这鸡难道被人掉包了?怎么也如此难吃?
兔子……他一向是嫌弃柴的。
冷心捕食失败,一脸菜色。
野雉山顶的凹陷这些年小了一些,看着就像个一马平川的平原,他几步跃了上去,肚皮朝天四爪悬空地躺在山顶,瞧着天上的云,一会儿被扯成一片,一会儿又被捏成一团。
“吱吱——”
“吱吱——”
一阵细细索索地叫声将冷心从漫天神游中扯了回来。
他一个翻身,四肢着地。
山里有耗子?
再一看,旁边竟然有一条拇指粗细的小白蛇。
说来这蛇长得也奇怪,别的蛇都是肚皮贴地,在地上游走,这小蛇竟然长着四条细细短短的小腿,腾腾地朝他跑。
冷心朝那蛇一呲牙,想将它吓跑。
小白蛇顿了一下,朝他张了张嘴,更加轻快地接近。
它不会是以为我在朝它笑吧?
冷心有些头大,他就是睡了一觉,怎么一觉起来,这山里的动物个个变得又蠢又怪。
鸡变得难吃了。
蛇还长脚了。
冷心不想理那蛇,踱着步子朝山后晃悠。
“吱吱——”
“你莫要跟着我。”
“吱吱——”
“我没吃食的。”
“吱吱——”
冷心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情扯那些文绉绉的话,转过身来点了点那白蛇的小脑袋,“你好烦哎。”
“吱吱——”
“我……”冷心只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差点把自己憋死过去,“你爱跟跟吧。”
“吱吱——”小白蛇开心地扭了扭身子。
为了照顾小白蛇的小短腿,冷心特意走得慢了些,带着白蛇慢悠悠地回到了潭边。
“你就住这里吧。”
白蛇顺着他的手指瞧了过去,一座饱经风霜的木屋静静地立着,它的旁边还堆着个一个矮矮的土堆,上面的杂草乱糟糟的,几乎淹没了木碑上的字——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早就将上面刻好的字磨得看不清楚,小白蛇眯着眼睛去看,可分辨了半天,只能依稀看出最顶上那个字是个“短”。
“想什么呢?”冷心敲敲它的脑袋,“你还想住人的屋子啊?”
小白蛇只好再一次看了过去,木屋门口放着个圆圆的木垫子,正是多年以前绍弘怕土地脏了冷心的毛而特意做的那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被打墨地红亮圆润的垫子早已变得灰扑扑。冷心捏了个法诀,木垫子被莹润的白光包裹起来,渐渐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小白蛇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儿,腾腾地跑上木垫子,看起来十分满意。
他心中忽然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蛇看见自己用法术也不惊讶的,一点儿成就感也没有。
啧,他又转念一想,一条笨蛇懂什么。
许是长眠了太久,之后几天他每天都早早地就能醒来,小白蛇许是十分喜欢那个木垫子,冷心每日起来都能看见他在那直挺挺地睡着。
一般的蛇不都是把自己盘成一团吗?
这蛇怎么把自己扯这么长一条?
冷心不懂,只当它是花中奇葩,蛇中异类。
他的日子实在无聊得紧,索性一结印,把胡娇叫了过来,还让她来的时候顺便带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胡娇很快过来,从乾坤袋里倒出了足有两个土堆高的一摞书来。
“我们狐妖,不,狐仙,还是要多多看书丰富自己的。”她一边朝冷心道,一边在心里夸赞自己的狡猾,九条尾巴也张扬地在身后乱舞。
书这东西,又便宜又耐能打发时间,她真聪明。
冷心化作人形翻了翻,从中间抽出一本名唤《狐狸精必阅:龙阳吸精十八式》的书来,“丰富自己?”
胡娇顿时有些尴尬,她把那书从冷心手中抽出来,嫌弃地扔在了一边,“这个,不是,这个是我从胡月儿那收缴来的,忘记归类了。”
“吱吱——”小白蛇被那书劈头盖脸砸了个正着。
胡娇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刚一回头,便看见自己乱扔的书下面钻出个脑袋来。
“这,这是……”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哦,这是我养的宠物,你叫他小白就行了。”冷心看胡娇仍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又加了一句,“放心,它不咬人的。”
胡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了一句傻狐狸。
“行了,那你慢慢看吧。”她撂下一句话,飞也似地逃跑了。
“你的《龙阳十八式》……”冷心捡起那本书来,再一回头,哪还有胡娇的影子。
“算了,我还是看书吧。”
夏天的午后,日头正盛,冷心略一施法,两棵树间便长出一只吊着的木床来,他抽出一本《白蛇传》,惬意的上了吊床读。
小白蛇顺着树干爬上去,盘在冷心肩头,竟也像模像样地一起读了起来。
“有意思,这白蛇竟然是来报恩的。”冷心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自言自语,感觉到肩头的小蛇,便点了点他的脑袋。
“你瞧瞧,人家白娘子都知道以身相许地报恩,你也不知道报报恩。”
小白蛇抬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吱——”
“你怎么就会吱,”冷心无语道,“你也是白蛇,是不是也能变成白娘子?”
小白蛇晃起了脑袋,像是在说,“不行不行”。
冷心却福至心灵,“是呀,我有修炼的法子,你以后便和我一起修炼吧。”
想到这里,他便一个翻身从吊床上跑了下来,占了白蛇的窝盘腿坐着,将白蛇托在了手心。
他阖着眼,周身泛起莹光,静静吐纳着,“和我一起感受天地精华。”
“吱——”
“气沉丹田。”
“吱——”
“你再吱我打你七寸了啊。”冷心睁开眼,作势要打那小蛇。
小蛇“嗷”了一声,委委屈屈地“吱——”
“罢了罢了。”他抬眼瞧到面前那个愈发矮了的杂草土堆,“你怕也是个短命*。”
小蛇不出声了,一双黑豆般温润的眼睛盯着冷心瞧了一会儿,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小圈,周身亮起了淡淡的金光。
“咦。”
冷心开了灵识,感受到周遭的日月精华蜂拥而来,暗道一声这小怪蛇莫不是个根骨奇佳的好苗子?
也便蹭了他的光,顺道修炼了起来。
修真无岁月。
一“蛇”一狐也不知道修炼了多久,直到野雉山上乌云滚滚,一道惊雷在云端轰然炸响才惊醒了冷心。
他抬头望去,头顶的乌云竟比当初他一剑刺死祝钧后,一下把野雉山劈了个神坑的雷劫还要声势浩大。
再一回头,当初只有指头粗细的小蛇竟然变得水桶那么粗。
冷心瞧着眼熟,再一回想,这不是当初见过的那条巨蛇吗?
他正想着,白蛇也若有所感地睁开了眼,他瞧了一眼冷心,像是撒娇一般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他怀中蹭了一蹭。
冷心这才发现,这蛇的脑袋上竟然长了两只鹿角,差点顶到了他的下巴。
电闪雷鸣下,雷云似乎聚集了万般的力量,就要劈下。
白蛇站了起来,长长的身子扶摇而起,竟然就这么腾空飞了起来。
长大了的它浑身的部件儿也都放大了百倍,冷心担忧地抬头望着,却轰然发觉,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这不是……龙吗?
10
白龙已经悬在半空,眼里带着兴奋的光芒,一道天雷劈下,它竟像是迫不及待一般迎了上去。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接连而下,将本来就不高的野雏山生生地劈成了野雉坑。
冷心用尽全力,也只保住了常待的瀑布一带。
雷劫渡完,白龙身上金光大盛,刺得冷心睁不开眼,待他觉得这光能受了,便模模糊糊地朝那方向飞身扑了过去。
光芒终于散了。
绍弘与他对立而视,扶着他的胳膊,着一身月白衣衫,正朝他笑着。
“绍……”冷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绍弘将愣住的冷心搂在怀里,“对不起。”
冷心却推开他,倒退着撤了三米远,遥遥地道,“你耍我。”
绍弘苦笑一声,心知冷心误会了他,便将自己在天宫做的事说给他听。
剥皮,剔骨,抽筋,易髓。
他用了一年时间,将身上的血脉尽数还给了夜澜,最终天帝答应,让他下凡去。
绍弘说得避重就轻。
可冷心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怎会不懂个中心酸苦楚?又明了绍弘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事情肯定更为复杂。
可再问绍弘,他却怎样也不说了,只是紧紧抱着冷心,淡淡笑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
绍弘抚着冷心毛茸茸的脑袋,“彼时我只告诉你,他人欠了你的债,你得去讨。”
顿了顿,又道:“可我却忘了告诉你,他人若帮了你,你得给他还。”
冷心懵懵懂懂地听着,不太明白。
“你救了宰相小少爷的命,而他就是我,所以,我来还债。”
两人正在叙旧,一朵七彩祥云载着天帝忽然出现。
天帝温和地笑着,微微一摆手,“白龙绍弘修炼有成,现已位列仙班。散仙冷心助天宫皇子修炼有功,特赦,回天界。”
温润的光顺着天帝的指示进了冷心的身子里,他顿感身子充盈起来,竟是一早被剥夺的仙资回来了。
明是好事,可他却朝天帝道,“陛下,可否收回成命。”
天帝顿时有些惊讶,“为何。”
因为绍弘有妻子呀。
可他又不能道,绍弘一日不休妻,他便一日不想上天宫。
冷心还在那纠结着。
天帝却落在了他的身边,“天宫的喜宴都设好了,你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弘儿没了妻子?”
冷心一怔,“绍弘不是已经娶妻了?”
绍弘讶异,“我母妃与你讲的?”
“不是啊,是你自己发烧的时候说,天帝给你指婚了。”
他这一世可没发过烧,绍弘满脸懊恼,也不知道这一个误会,到底误会了多少年。
“心儿。”他过去拉住冷心的手,“天帝给我指的婚,就是你啊。”
冷心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泪水已夺眶而出。
最终,冷心和绍弘也没有这么快就回到天宫。
用冷心的话说,绍弘骗了他那么久,他还要好好地考察一番。
绍弘与天帝约定,天界三日之后,若是他们和好,便回天界成婚,若没和好,便让天帝给冷心另寻一处宫殿。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间早已经翻天覆地的变了样子。
冷心是不喜欢人间的,尤其是见到了胡月儿之后。
但胡娇这次却带他见到了不同的人间。
川流不息的车流,拔地而起的大厦,还有那些露在外面的白胳膊白腿儿。
冷心和绍弘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了,两人皆有些羞涩,胡娇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声,老古董。便给他们塞了两张银行卡,两部手机,又一次溜之大吉。
没有见到那溢出脂粉气的楼,冷心对这世界接受了许多。
他觉得,绍弘很厉害。
他死活也研究不懂的“电子产品”绍弘随意一摆弄,便全都好了。
当然,绍弘也是有私心的,他学快点,学多点,冷心便懒得学了,他若不会,便只能依靠自己。
他们游历起了这个全新的世界。
有时候也会报旅游团,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伪装成一对儿普普通通的恋人,和他们同吃同玩,打卡拍照,也一同抱怨旅行社的不靠谱。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选择自己出发,冷心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跟着绍弘,便能走遍山川大江,踏遍青山绿水。
他们也会坐高铁火车,看着窗外极速变幻的风景,倚着相同的人。
冷心是不爱排队的,若是景区排队人数太多,两个人便把神仙的架子扔到九霄云外,像小贼一般用术法穿墙进去。
他们常常会吃外面的鸡。
绍弘不会做的那种。
什么炸鸡、奥尔良烤鸡、口水鸡、椒麻鸡、大盘鸡……
不过有一点总是没变的。
无论是怎么烹饪的鸡,绍弘都会将它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一点儿一点儿地喂给冷心吃。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绍弘带狐狸去了一家园子。
人类们管它叫做“迪士尼”。
冷心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一定要让绍弘带他去玩。绍弘自然是以冷心为主的,两人此时便已经到了园中。
乐园里的人往来翕忽,在一个个游戏项目中穿梭,冷心向来不爱排队,可这园子穿墙也没用,绍弘便干脆每个项目都买了快速通行,力求他能一次玩个尽兴。
迎面过来一个姑娘,带着一个奇异的头饰,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两只老鼠耳朵。
冷心皱了皱鼻子,指尖轻捏法决,头顶竟变出一对儿狐狸耳朵来。
他动了动耳朵,感觉心里舒服一些,又看向绍弘空无一物的头顶,朝他道,“你也变啊。”
绍弘笑了一下,变出一对和他一模一样的狐狸耳朵。
冷心嫌弃地看了一眼,还以为绍弘会将龙角变出来。
他俩顶着这对耳朵在园里疯玩了一天,其间绍弘还买了一只火鸡腿喂他,冷心道:“火鸡的肉没有普通鸡好吃。”
可绍弘若是再撕下一条喂他,他又保准一口将肉吞下去。
夜里,乐园里第一朵烟花在天边炸开。
他们去的太晚,前面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冷心有些不高兴。
绍弘索性揽起他的腰,隐去了二人的身形,飞身到了第一排人的头顶上去看。
冷心是不认识台上那些公主、王子的,他只觉得台上人穿的衣服花花绿绿,镭射灯光灯光花花绿绿,砰砰炸响的烟花也花花绿绿,怪好看的。
最后一朵烟花在天际炸裂,焰火晚会落下帷幕。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你快看。”
冷心也顺着那人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知怎的,台上竟来了千百只喜鹊飞舞、欢腾着。
“心儿。”
绍弘定定地瞧着冷心,周身散发出的热气似乎要将他烤化了般,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深情,唇轻抿着,像是个等待判刑的囚徒。
“你……”
“三年了。”绍弘的手微微颤抖着,甚至不敢再看冷心,只是又道一遍,“三年了。”
冷心沉默着。
是啊,三年了。
他们日日充实如斯,却仍觉得白驹过隙,光阴飞快。
脚下的人兴趣盎然地看着喜鹊的表演,人声鼎沸地几乎冲的他站不稳脚。
冷心忽然想到了他和绍弘一次去吃炸鸡,旁边的小广场上有人求婚,附近的人虽然不认识他们,却欢快地叫着:
“在一起!在一起!”
等那男跪在地上人说,“我爱你,你能不能嫁给我。”之后,那些人便从善如流地改了词:
“答应他!答应他!”
如果下面的人能看见他们,恐怕现在也是这样叫着的吧。
冷心抬头看向绍弘,他脑袋上的一对狐耳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一双龙角,它们本应张扬跋扈地直指上空的,此时却随着主人的脑袋低低垂着。
他听见自己道:
“我是只山间没人要的野狐狸。”
“你把我捡回了天宫。”
“便是要养我一辈子的。”
“但你中间落了几年。”
“我是要讨回来的。”
喜鹊们似有所感,从台边飞了过来,搭成了一个长长的天梯。
绍弘还愣在那。
冷心却一点他的肩头,让他的衣服化作了繁复的天宫喜服,自己亦如是。
绍弘最后也没和狐狸解释,当初的命令不是他下的,他只把这事儿当做悬在头顶的刀,时刻提醒着自己对小狐狸好。
狐狸到最后也没和绍弘说明,当初为了救奄奄一息的宰相家小少爷,自己差点连人形都化不成。
他们的手却牢牢牵着,红喜服叠在一起,喜鹊叽叽喳喳地为他们引路。
天宫终日都是晴朗天。
属于他们的婚宴,早已经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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